第008章:盲龟(1/1)

陈杉心里突然变得非常迷茫,倒不是因为他自身渺小的琐事,而是刚才一系列的“学习”和脑海中关于宇宙全新的认知中,那种在宏观世界根本无法“看到”自己的失落感。在老茅过去的人生中,无数次看到这样的人,因为这些从宏观终极到微观终极的事,而出现这样的表情,他想借此开导陈杉,说服他跟自己走。

“在你们人类文明中,先贤在经典中曾有‘盲龟值浮木’的譬喻,如果以此来形容一个孤独空间和另一个空间的相连,那就再适合不过了——在一片幽暗的黑海中,有一只长寿的盲眼龟,每隔百年才能有一次机会浮出水面。无边无际的大海上,有一块漂浮的木板,而这木板上有一个小小的孔洞。盲眼龟只能在亘古的随波逐流中,等待命运的垂青,等待有一天碰巧在浮出水面时,碰巧遇见了那快浮木,又碰巧能把头嵌在浮木的圆孔中,借此漂流到彼岸,抵达光明的世界。”

陈杉听到这里,长叹了口气。“老茅,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们在自己的人生、事业、爱情婚姻、以及一切有意义无意义的追求面前,不也和瞎眼的乌龟一样么,你永远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对,什么时候错,也永远不知道所谓的‘彼岸’,是不是另一片黑海……”他突然觉得自己从前受到的教育、他所认识的只在乎吃穿住行、人脉资源、头衔金钱的“人类社会”,和老茅所说的这些,根本不在一个层面。

老茅起身把窗户打开了,外面凌晨两点格外清新的雪后空气,让两个人都为之一振。他突然转过身,带着点狡黠的目光问陈杉:“我给你那块浮木,你敢不敢接?离开这里,带你去我们的世界,你敢不敢?”

陈杉双手撑地,两颊红彤彤地向后仰着,虽然他心里相信了老茅的“理论”,但如果让这些天方夜谭的概念和现实发生关系,陈杉还是觉得匪夷所思。一通长谈下来,他心怀感激,因为觉得老茅是为了开解他,才说这些话的。盯了老茅半天,他突然笑了:“老茅,如果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你怎么证明呢?”

老茅哈哈一笑,背着手慢悠悠走过来,“你们这个空间的人类,只能证明‘我在身体里’,却无法证明‘身体在我中’,我问你,”他把自己刚才用的茶盅,放到手边的梅形刻字六足紫砂茶洗内,用夹子压了下去,茶盅就沉到了钵底。“你说,是水在杯中呢,还是杯在水中?”

陈杉直愣愣地看着那个杯子,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结合老茅刚才介绍的种种,以及他自己对星系的认知和老茅刚才描述的“空间”之间,令人疑惑和感到矛盾的部分,心里忽然有了种能够描述,但又说不清的感觉,刚要开口,老茅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窗外一阵夜风吹来,陈杉顿时有了“豁然开朗”和“迷惑不解”两种感觉交织为一体的奇特心境。

“你愣住的那一刻,对了,想要去描述,又错了。不过没关系的,陈,只要你愿意接住那块浮木,今后有很长的时间,可以用来学习这些知识。”

陈杉陷入那种心境无法自拔,同时他意识到今晚来到这里,听老茅说这些话,以及老茅玄而又玄的所谓“帮助”——这一切好像早就被安排好了,但又不是那种命运、缘分,而是……他自己也想不明白,总之今晚让他惊诧、感觉到异样的东西太多了。

“老茅,你认真地回答我,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你为什么愿意帮我?”

“我对你说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你亲眼所见,我的样子就是最好的证明。何况在很多年前,就有个人,托我照顾你。”老茅还是决定了暂时对他隐瞒一些事,用另一件真实的事来回答他。

“谁?为什么要托你照顾我?”

“那个人叫尹卓冉。你不认识他,但他认识你。或者说,你们是以另一种方式相识的。我是你们共同的朋友。”

陈杉心里谜上加谜,“你能说清楚么?认识不认识的,我都晕了。为什么要让你照顾我?”

“如果你愿意跟我走,这些事情你慢慢会明白,因为太复杂,我一时之间也无法完全解释明白。我希望你,能够在全新的世界,真正地用积极的心态和方式去生活、工作,获得最大的勇气去面对自己的人生。有些逃避是伤害,但我给你的终极逃避,也许是对你这三十年人生的一次洗涤。你觉得,哪种更有价值呢?”老茅抬抬眉毛,脸上的浮油又厚了一层,“哦,对了,有个东西,也许你不记得了。”

说着他走到里面的套间,从壁柜里翻检出一个东西,拿出来给陈杉看——那是很多年前,陈杉出国之前,拜托还在帝都的老茅帮他保管的东西。现在重新出现在眼前,仍被当时那个黑色的长筒袋子装着,陈杉鼻中涌起一阵酸楚。

“没想到你还帮我留着……十年了。”

“是啊,十年了,你第一次来我店里,就是和他一起来的。”

两个人都沉默了,唱机里鈴木常吉的歌声,像暖人的烧酒。

老茅又猥琐地舔了一圈嘴,起身要走的样子。“陈,你休息吧。也可以安静想想,过几个小时我来叫你,如果你愿意去我的世界,那么就跟我走——当然要趁你的新娘找上门来之前。晚安!”

陈杉疲惫地点头,脑袋里很乱。本以为转移了注意力,会让自己暂时从逃婚的现实中抽离,可一晚上的长谈只让他感觉到压力更大。从小到大,他比别人更懂得接受和面对的重要性,这么多年唯此一次的逃避,竟然发生在“婚姻”这种奇怪的大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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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茅替陈杉关好外间的窗户,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也是他的住所,就在陈杉这个包间的隔壁。同样是套间,但被隔成内外各两间,变成四个狭隘区域的别扭格局。最外面这间连个窗户也没有,被布置成简单办公室的样子,唯一桌一椅,一套沙发茶几并掉了漆的旧橱柜而已。

他没开灯,里面漆黑一片,但不妨碍他行动自如。关上门坐到转椅上,双手握着神辉之眼,摩挲片刻,它发出微弱的金色光芒,迷蒙闪耀。老茅看上去今晚心情很好,舔舔嘴,闭上眼像是在回忆什么往事。他淡淡地哼着陈杉父亲那一代,某位华语天王的老歌:“我的心里住着一个苍老的小孩,如果世界听不明白,对影子表白……”

他还记得七十多年前,去武当山找一位朋友打听什么事,事后几个月就在周边的一些地方闲逛,算是给自己放了个假。有天到了十|堰路过一所学校,见巷子里有几个孩子在欺负另一个孩子,被欺负的小男孩缩在墙角,噙着泪却忍住不哭出来。

老茅上前喝退了欺负人的学生,还给了那个挨打的小孩一颗“糖”——这个小孩后来成了华语乐坛的天王级歌手,他直到晚年也还记得这件事,并说小时候那位大叔给的那颗糖,是猫爪形的样子,但不是水果牛奶或巧克力味,而是一种鱼肉的口感、类似牛肉的味道,他说自己一辈子吃过很多种肉类,但再也没找到过那种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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