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脊梁(二)(1/1)

听到有人搭话,老太太睁开眼睛。这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充满沧桑,仿佛历尽世事。许正道一时间怔住,以为自己又遇上了什么高人,可是灵觉微并没有感觉到老太太身上有丝毫的能量显示呀?

一见到有人,老太太立即高兴地站起来,看那身子骨还不错,热情地说道:

“进来坐,远方的客人。”听那口音居然有几分湖湘味道。

进来坐?坐哪儿?

却见老天天一颠一颠往那个趴在地上的房子走去。

难道那个看似倒在地上的房子真的还可以住人?许正道望了风子跟林富贵一眼,诧异地跟在老太太后面走去。自从许正道发现使用灵觉后会少很多乐趣,他已久不用灵觉了,因此也就无法发现这房子的秘密。

原来那真是个房子,不过只是大部分空间都在地下,露在外面的只有屋顶还有开在屋顶上的窗户。

房子里比较简陋,除了有张灶,一张床,几张桌子凳子外,别无它物。这等简陋的房子在现代社会已是不多见。

坐下来之后,老太太才问起他们是干什么的,往哪里去。许正道便说自己等人是旅行来的,想到新疆转一圈。然后让林富贵去哄老太天说话聊天,他却打量起这房子来。说实话许正道还真没见过这么建的房子。

林富贵见谁都自来熟,老太太除了刚见到他时吓一跳外,就再没有别的反应,老人家的免疫能力就是强。

就在两人聊得起劲时,许正道插口问道:

“老太太,你怎么一个人住在这儿呀,瞧这边这么荒凉,怎么能住人呢。还有这房子怎么建成这样啊,难道建在地上不好吗?”

“嘿嘿,一个人?我已经住这儿五六十年了,原本还有好些人跟我住在一起的,不过他们都已经过世了。”老太太接口答道。

几十年?许正道大讶,这个地方住几十年,可真是不可想象的事情,要是许正道在这儿呆一个月怕是都呆不下去。

“不过我听您的口音还带有湖湘一带的味道,怎么会在这儿呆几十年呢?”

“这话说起来就长了,我怕你们没兴趣听。”老太太居然卖起了关子。

“老太太,您就说说吧!”

巨倒!林富贵居然蹲在老太太面前摇着老太太的腿撒起了娇,顿时,许正道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再看风子也是混身直颤。

“呵呵,你们既然不行老太太烦,那我就说说吧。”老太太摸摸林富贵的头,那样子就跟摸自己的孙子一样。

“不知你们听说过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没有?”

许正道点点头,这个词他上辈子听过,这辈子还没跟这词打过交道,当然林富贵是直摇头,以他的经历肯定是没有听说过的。风子也是默不作声,不过看他的表情怕也跟林富贵一样。

“不过我看你们即使听说怕也是所知不多。”老太太的脸上忽然泛出一股说不出的自豪:

“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是世界上最大的兵团,有14个师,共175个团场,总人口有250万,跟中华所有的军队兵员数量一样多。它不列入中华军队编制,却担负着戍边重任。不过在内部编制却全部按照军队编制,一把手称司令员,党委书记称政委。虽然我们的司令没有军衔,不过想来这世界上还没有哪一个有军衔的司令有我们的司令管的人多。嘿嘿,记得当年新上任的司令员将所有的团场一一视察完后,发现竟花了4年半的时间。”

许正道三人不禁都瞪大了眼睛,管250万人的司令还真是夸张。

“它建于1954年,当年是主席一声令下,解放军驻新疆万部队集体就地转业,开始了艰苦创业。当时许多干部和战士从内地打到新疆以为两三年最多五年可以回家了,结果他们一辈子都献给了祖国的边疆屯垦戍边事业。而我就是那时候来的,这一呆就是大半个世纪,嘿,大半个世纪,连老伴都在几年前过世了。我原来是湖南郴州人,记得当年新疆的王将军给我们省的领导写信说号召姑娘们进疆参加建设。我当时还是个中学生,才十五岁,不过既然是国家的号召,所以二话没说就报名了。”

老太太的眼光忽然变得幽长,仿佛又回到那个战火纷飞,荣耀与辉煌共存,热情与痛苦齐聚的年代。许正道三人连大气都把敢喘一声,生怕惊着老太太。

“我们坐车到兰州后就改坐汽车,那时侯从兰州到乌鲁木齐还没有火车,记得当时我们共有1000多来自各地的女兵坐上了开往新疆的大卡车,这一坐就是一个多月。嘿,你们不知道,当时一路上还有土匪,汽车前面架了轻机枪,随时要准备战斗;每个大卡车的车厢里挤了40多个人,许多人又用脸盆来打饭、又用它来洗脸;因为车上全是女孩子,车子又不能脱离车队停下来让大家方便,有时候女孩子只得拿脸盆当便盆使。那时候的我们基本上都是第一次出远门,想家的念头一涌上来,怎样也挥之不去,那哭声沿着戈壁滩就撒了一路。”

“到了新疆后才知道这里的情况,当时好多人就哭了,因为那时候我们才知道我们这一来就基本上回不去了。我们来这儿不光是参加建设还要与这里原有的士兵结婚成亲,驻守边疆。来了的人都被打三分到新疆各地,主要是在边境的边远地区,城市里没我们份的。到这儿首先要解决住的问题,不过当时原料极度缺乏,而且这里冬天的风可不是一般的厉害,后来有人出了个主意,挖地建房子。这样既省了材料,而且能防风防雪,能做到冬暖夏凉。于是一时间地窝子便在新疆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还别说,这地窝子住惯了还真舒服,真正的冬暖夏凉。”

“有了房子后就要解决吃的问题,可当时的新疆到处都是戈壁沙地,尤其在边境地区,根本就没有适合种粮的地方,我们又开始开垦荒漠,事实上,今天能在新疆见到的大部分土地都是我们那时候开垦出来的。”

“其实到现在我都有些搞不清楚我们究竟应该算什么编制,说是部队吗?我们还要种地开荒。说是百姓吧,我们还要担负着戍边的重任。或许你们奇怪怎么妇女也要戍边,那是你们不知道当时的情况。当时我们跟好几个国家因为边界问题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军队都不能出动,一出动铁定就是一场大战。那时候我们就出来了,好多妇女手挽着手胳膊挽着胳膊,就这样手无寸铁站在国界线上,等到别的国家巡逻兵过来时我们就这样怒目而视,有时他们想越境过来,我门就使劲把她们顶回去。为此,我们还发明一个专有名词叫‘抗膀子’。那些别国的士兵见我们是妇女,又手无寸铁,也不敢动枪。不过即使如此,当时也有好多人牺牲了。那段最紧张的日子,我们都是日夜守在边疆上,一有风吹草动我们就出去。记得有一次,是个白天,我们几个个人正坐在离边界线只有几米的地方,忽然一声枪响,我们一惊以为那些外国鬼子又过来了,当我们都站起来时却发现我最好的朋友已经倒在地上,她中了一枪,就这样过去了(此事原本发生在北疆)。现在她的尸骨还埋在边界线上,那墓上连个名字都没有,连个名字都没有…”

老太太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哽咽起来。

许正道几人都呆住了,他们从没有想过在新疆这等地方还有这样的故事。忽然间老太太又唱起那首歌:

“宜红柳,似白杨

谁言大漠不荒凉,地窝房,没门窗;一日三餐,玉米间高粱;一阵号声天未晓,寻火种,去烧荒。

最难夜夜梦家乡,想爹娘,泪汪汪,遥向天山,默默祝安康。既是此身许塞外,宜红柳,似白杨。”

渐渐眼睛也闭上了,整个人都沉浸在歌声中,但这歌声在许正道几人耳只听来却比刚刚更多了几分味道。

许正道三人给老太太鞠了躬,悄悄地出了地窝房。他原本想留些东西给老太太的,不过转念一想却又什么都没留,什么都没做就出来了。许正道怕自己亵渎了老人家,在那个年代,在那样的情况下能坚持到今天,老太太还需要什么物质上的东西呢?不需要,真的不需要。

出了地窝房的许正道已是泪流满面,忽然想起那个叫陶喆的歌星唱的一首歌:“我只想哭,只想哭,只想哭,我只想哭,只想哭,只想哭…”

语言已经无法形容许正道此刻的心情,他从没有想过在这天之边角居然有这样可歌可泣的人们。

她们是一群女人,她们不会舞刀弄枪,她们没有豪言壮语,她们从来都没有说什么,她们只会做,她们只会做,用自己的生命去做她们认为自己该做的事情,她们没有名字,她们也不计较半个世纪的奉献有没有什么回报。她们从来就没有想过自己。

人的一生只有短短地几十年,而她们却全部葬送在这鸟都不落地的不毛之地,没有丝毫怨言。她们这一生认为自己最辉煌的时刻就是在当年的生产大比武中获得一个锦旗。从来没有想过就这样默默无闻为国家牺牲自己的一辈子值不值,甚至牺牲自己的性命!

这是怎样的一群女人,默默无闻却又可歌可泣,看似矮小却又顶天立地,而正是她们守住了新疆5600公里的边境线。如果说是军人,那他们的天职就是为国卖命,可她们只是一群女人,当时最小的才十四五岁的女人!

脊梁!许正道忽然想到一个词,只有这个词才配得起她们的所作所为。

只有这些只做不说,默默无闻但却可感动天地的人们才称得上脊梁!

中华民族的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