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集(1/2)

班尼扯下闇精灵身上的一片衣物,用以擦拭自己整体通红的剑。由于染血太多,这布抹红之后剑上仍留有点点血丝,于是班尼再撕布又擦。这些动作好整以暇,好像骑士刚吃完早餐,在做例行的装备保养一样。只不过,他可以做的这么自然,他身旁的同伴却是越看越难以自在。终于,一只手搭上了自己的肩膀,用力一拉,将自己转过身体面对对方。

“班尼,”山穆面上表情可不像认识以来的那份鲜少在乎,“你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要做这些无谓的杀戮?”

圣骑士毫不在乎地说道:“他不应该骗我,这是他自找的。”

“你不知道!”山穆发出强烈的抗议,“你根本不能确定他有没有骗你!”

“我不需要跟你讨论这些。”班尼道。说完又回头,蹲下身体去检视精灵的尸体。

山穆气极,简直就想要破口开骂。他可以忍受骑士的无理,他可以不去讨论班尼的人生观,但是他很难忽视三个生命就这么在他面前被屠杀。最可恶的是,虽然都不是自己下手的,可是自己却确实有参予这个惨不忍赌的行动。他感觉被人设计了,他被班尼拖下水了,日后当他必须面对自然之母的目光时,他已经无法问心无愧了。他的情绪好激动,他的嘴唇在颤抖,他很想走到班尼身前蹲下来给他一巴掌,然后看看这个莫名其妙的骑士会不会因此而感到亏欠。他忍住了做这个动作的冲动,但他却忍不住不说出讽刺的言语。他道:“本来我看到你对善恶之间的挣扎,以为你是个背负着极大痛苦生存的悲剧人物。但是现在,我看这根本是你自己选择的道路。你自怨自艾只是想得到别人的的同情,并且给自己找理由交代。但事实上呢?你根本乐在其中!”

圣骑士猛地站起,转身一把便抓住山穆的领口,一推之力将他撞向身后树干,再一举手,剑,就抵上了半精灵的心口。背上刺痛,知道是珊西雅的匕首;颈中细线一紧,却是顾德生的琴弦。剑拔弩张之际,圣骑士心中一点愤怒、一点悲痛、再带一点快意、一点放松。他不知道如果诗人跟盗贼没有出手的话,自己是不是就真的会对山穆作出伤害的举动。无论如何,他是很高兴这两个人类在这个时候阻止了他。

“你试试看啊。杀了我啊。”山穆有点恨恨地道:“一剑下来,就不知道你还能怎么说服你自己说你不是邪恶!”

班尼跟山穆目光相对,感觉好像回到几天前那夜跟他的狼型第一次对峙一般。瞪了一会儿,他觉得差不多了,说道:“我个人的原罪不需要你来评断。”接着他松开手,放下剑。珊西亚与顾德生本也不愿与他冲突,见他收剑,便也都放下了手中武器。圣骑士退后一步,面对着同伴们,终于以听起来算是理性的语气说道:“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小题大作,一开始不就已经说好这次是个暗杀任务吗?我们来这边本来就是为了要杀了他们,现在闇精灵都死了,任务圆满完成,你们到底觉得我做错了什么?”

这话说的倒也有其道理,但是必须以非常理性的态度来看这件事才能够接受这样的结论。在目睹适才那兽性的极致表现之后,谁还能保持住理性?一阵沉默之后,山穆理了理被班尼弄乱的衣服,一言不发地走向两具尸体,开始了自然之子的埋葬仪式。他知道在现在的情绪下跟班尼只能话不投机,还是先做点事冷静冷静再说。顾德生也不再说什么,走过去帮忙山穆。珊西雅在班尼身旁又停留片刻,想不出该说什么,最后叹口气,也加入半精灵去了。班尼见大家都不理他,虽然意料之中,不过他突然觉得自己其实不想要这种人际关系。他偷偷地看了莉莉雅一眼,牧师自德温死后便一直坐在树下,两眼无神地看着路边,对周遭一切都不作反应。圣骑士微感歉意,但又强压着这歉意不愿表露出来。于是他跟山穆想法一样,还是先找点事做再说吧。他又蹲回德温尸体旁边,继续他之前未完成的工作。

“图拿尔啊,我服侍于您的左右;图拿尔啊,我瞻仰您的荣光。在最黑暗的路途上,我总能找到您的指引;在最寒冷的冬夜中,我总能感到您的热力。您的子民们无时无刻体会着心灵的宁静,因为我们都知道,您就在那里。不是遥不可及的神界,不是虚无缥缈的星空,而是就在那里。在那嫩芽浮出土壤之处;在那微风拂过的古木,他们到底是不是情侣一对呢?这时山穆想到这个无聊问题,直觉想到这应该是个莉莉雅会喜欢的问题。想到莉莉雅,知道她还在树下默默坐着,当下决定对着莉莉雅走去。刚刚这么冷静了一些,回想着适才的景况,慢慢发现虽然圣骑士可能平常就是这么办事的,但又其实有点明显的可以看出他刚刚的行为有极大的成分是为了表现给莉莉雅看。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山穆自然猜不出来。不过他知道刚刚那一幕在这些人之中,其实受到影响最大的却是这个年轻的女牧师了。

“嘿。”半精灵在莉莉雅的身旁坐下来,轻轻地打了声招呼。莉莉雅“嘿”了一声为应,稍稍抬了抬头对山穆勉强一笑。第一次,这个世界上有生物看到了这位永远聒噪的绝色美精灵那忧伤泛红的眼神,而这一幕,看的山穆不由得痴了。就这么一瞬间,对骑士的不满、对生命的逝去、对自然之母的无法交代等种种情事,似乎都就这么的飞出了他的脑子。他没有办法忍受让这个表情继续停留在这个女精灵的脸上,他做不到,他必须要尽己所能的让莉莉雅重拾她往日的开心。若不,他会觉得自己无能、自己是废物,竟然没有办法为这世界保有这好似诸神赐与礼物般的美丽。

“你还好吗?”山穆说道。他知道这样的问话实在普通、没半点新意,但是在这样情况下他真的想不出其他任何话好说。

莉莉雅一笑,本想说自己没事。但这个不太认识的半精灵关怀似地一句问候,就是这么莫名其妙的让自己的眼泪狂氾决堤。我还好吗?我还好吗!不好!记忆中我从来没有这么不好过!我甚至没有办法假装我还好…我甚至没有办法忍住不哭…不过…不这样哭过我还真不知道原来哭是这么爽快的一件事呢…

“嗯…你…莉莉雅小姐…你不要…不要这样…”山穆面对泪流成河的女牧师,只能表现出全然的不知所措。从他出生开始,家中长辈就交予他一项终生的任务,矢志要寻回那家传的宝物。他生性达观,处事不拘,又浑身带有自然之母眷顾的活力,自然常常会让身旁的女性着迷。但因着他背负着漫无头绪的包袱,他从来不会在同一个地方久留。也因此,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未曾认真面对过女孩子。到现在他终于发现,他有办法与高大的独眼巨人正面冲突,他有能力在一个小时之内埋葬十个死去的生命,而且还能把墓碑弄得美美的,但是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身旁一个哭泣的女子…

“我好害怕…我好难过…我…我讨厌…山穆…”莉莉雅哭泣中说道,“我好讨厌班尼,我好讨厌我自己…”

啊!对!山穆灵光一闪,终于想到有一件能做的事。他从口袋中拿出一条洁白手绢,笨拙地递给了莉莉雅。莉莉雅也不显客气,接过那手绢就擦起眼泪来。唉…这眼泪就是擦不干啊,可恶。

“二十年前…我叔叔在这个森林里救了回了焉焉一息的班尼。那时候正逢碎骨地大战,圣战军才中了埋伏不久,真实之殿几乎瓦解,图拿尔圣堂亦岌岌可危。叔叔把班尼带回费威勒之后马上又必须赶往前线指挥,于是他把班尼交给我照顾。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班尼…”莉莉雅低头回忆:“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班尼…”

原来是这样的?山穆心想。一个小孩焉焉一息的躺在森林里,让当年还不算老的司碧爵士抱回家?嗯…这时班尼正在远方将德温的尸体拖进树林中,山穆怎么看都很难把那样的画面跟现在这个圣骑士扯在一块。

“他一直不提他的过去,从来也不告诉任何人他为什么会一个人出现在费达克森林。在他被那些打伤他的半兽人袭击之前所发生的事情,这个世界上只怕没有人知道。山穆…”莉莉雅正视着半精灵,“有一个秘密,我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连瓦普叔叔都不知道。那天袭击他的四个半兽人,全部死在他被叔叔发现的地方。叔叔一直认为是有人救了他,但是我知道,根本都是班尼自己杀的…”

“那时候他多大?”山穆不禁要问。

“十岁。”莉莉雅不管山穆惊讶及不相信的表情,继续说道:“他有着很可怕的力量,我知道,这力量是来自他心中的一股恨意。他到底在恨什么?我一直没办法知道。但是见到他的那一天,是我第一次感觉到一个高精灵能让我打从心里害怕出来。我怕他,我好怕他…当年我也才十岁,我被他吓得很几天都睡不着觉。每天晚上我都在床上想着,隔壁房间的那个小孩,会不会偷偷跑过来把我撕成碎片…”

山穆听得有点呆了…

“当然他没有。”莉莉雅对自己童稚时的想法报以一笑。“瓦普叔叔对待他好像自己儿子一样,对我,当然也好像他的女儿了。在叔叔的照顾下,我跟班尼慢慢一起长大。我一直过得很顺利,我的个性也让我一直能够很开心。但是班尼不一样,他跟我就好像完全的相反。其实我可以看得出来,他很想跟我一起玩游戏,也有很多时候他很想开开玩笑。我相信他天性应该是个很幽默的精灵,应该是个跟我很像,喜欢耍宝的人。但是他把一切都压抑下来,他不要让自己去过一般小孩该过的生活。在十四岁的那年,他宣示加入图拿尔圣堂。由于他本来就已经拥有真实之殿所赋予的圣骑士资格,圣堂会议没有立场驳回他的请求,终于破例让如此年轻的精灵入会。”

“十四岁就成为图拿尔的圣骑士?”山穆继续讶异,只觉得艾皮索德真是个充满惊奇的人物。世界上许许多多的冒险职业公会中,就属圣骑士的审查最为严苛,各种试炼以及见证人等制度让一般人想搞懂它都花很大的功夫,更别说要下去做了。虽然听说图拿尔圣堂跟真实之殿急需补新血,二十年来对评议资格放的很宽,但是十四岁?不管对哪个种族来讲,这个年纪似乎都太年轻了点吧?

“他加入图拿尔圣堂之后,开始每天早出晚归,接受训练。虽然相处以来都是我说话,他听,好像有他没他都无所谓一样。但是真的每天见不到他的时候,我还真觉得有点失落。十七岁,他开始执行公会任务,大概每半个月就会带着大小伤痕回家一次。渐渐地,我发现我的笑容减少了,越来越多的担心跟忧虑挤上了我的脸庞。我有点气他居然那么残酷的夺去我的无忧无虑,却又不能不无奈的面对我总得要长大的现实。我常想把他当沙包来打一顿,常告诉自己‘管他去死!’。可是像我这么善良的精灵,怎么可能做得到呢?”

莉莉雅一路感性说来,却突然冒出这样的句子,让山穆感到很不知如何形容。看来一个生命天性开朗,便是要让她伤心,也是会伤心的很开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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