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下 完(1/2)

「不,我不让开。」轻轻将剑傲放下,霜霜在大雨中长身而立∶

「但霜儿也不会让大娘杀了我。大娘如果定是要杀李哥哥,霜儿会阻止你的,因为等大娘冷静下来後,一定会为了杀掉我而内疚,一辈子不开心。与其这样,霜儿宁可先对不起大娘。」她在剑傲面前站稳马步,双手错置,已是一副备战模样。

两双眼睛就这麽在广场上彼此相视,一方是野火燎原,一边是静如止水,却见那火苗斗然窜起,岱姬狂吼一声,右手高举,竟是不顾一切,就要往霜霜头上砸落。

「发生什麽事了┅┅?」

就在双方即将鸣金交兵的前刻,一声强势、充满霸道的声音突地切断一切。剑傲无力转头去看,但从那石破天惊的气势,他虚弱地一笑,不是那可爱的搭档又是谁?

霜霜透过大雨往声源望去,却见来者有三人,全是她所陌生的∶修长的黑发男人居中,一手拎著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而另一边,金发金肤的美丽男子倚著他肩头,似乎精神极差,不住喘气著,优雅的金瞳眼神涣散,却勉强往自己脚边的少女集中。黑发少年在远处举手招呼,似乎要说些什麽。

「小姐!」

那知还来不及开口,一旁金发男子著急而愤怒的声音已抢出,不顾一切地挣脱稣亚的搀伏,踏出两步,随即因体力不支跌倒在雨洼里。然而付丧晕迷的模样却赋予他莫名的力量,让他得以踉跄站起,以近乎半爬半跑的姿态滑水逼近,才到伸手可即的位置,玉藻前便将女孩一把抢过,大掌拂上付丧安详的额,仓皇不知所措∶

「小姐┅小姐怎麽了?你们究竟对她做了什麽?她┅┅她还活著麽?」不知鼓足了多大勇气,妖狐才有胆嗫嚅一问,声音微弱而颤抖,两眼茫然地望向霜霜。

「你是这个小姑娘的亲人麽?」玉藻前的模样叫路人不同情他都难,何况霜霜∶

「我听见她唤醒我,从一场很长的梦中把霜儿叫醒了┅┅然後我醒来的时候,她就倒在我身边,像现在这模样┅┅」

「什麽意思?从梦中把你唤醒?你到底┅┅」妖狐错愕,可怜他大病未愈,脑子一团混乱。

「我中了『魂封』,是这小姑娘用自己的力量,把我救回来的。」霜霜的语气充满感激,然而听在玉藻前耳里却全然是另一回事,他摇了摇头,潮湿的掌抚过付丧一无反应的额;

「笨小姐┅┅」他咬牙,神情有欣慰有怜惜∶

「明知道救我已经耗尽了大量的精神力,为了救个素昧平生的女孩,宁可冒著生命危险?奶真是好傻┅┅」

相对於妖狐的激动,卧於地上的剑傲倒是相当平静,望了稣亚一眼,似在询问。法师摊了摊手,冷哼道∶

「你别怪我,这只笨狐狸突然惊醒,一看见那小女孩不在身边,一哭二闹三上吊地硬要我带他来找,我那里知道你去什麽地方?」他耸耸肩,随即关心地一望剑傲,

「好在听见这里有打斗声,这才过来一观,那知却见到你们这副模样,到底是怎麽回事?」

孱弱的唇来不及开口回答,稣亚的注意却被另一个浊重的气息吸引去,一惊之下回头,恰见那苍发散乱、目如瞳铃的妇人,正龇牙咧嘴地立於自己身後,他诳uㄓ@惊跳开。

「你是谁?」警戒地望向状若疯癫的岱姬,稣亚一手已触在鞭上。

「┅┅我是谁?」问的对象却仰天长笑一声,似乎认为这问题是世间最可笑的笑话,手指向地上染满鲜血的剑傲一递∶

「问我是谁?你为什麽不先问问他是谁?」

「他是谁?他是┅┅」稣亚不禁语塞,这才斗然发现自己对这「搭档」的认识是如此微薄,除了阴险的个性,他连姓名也不知,只得嗫嚅道∶

「先不管他是谁,是你伤了他的?」

「我伤害他?」岱姬发眦俱裂,又是那凄厉的笑声∶

「我不只要伤害他,我要喝他的血,吃他的肉,将他送入世间最深遂的地狱!」

「你要杀他?」稣亚愣了愣,本以为只是龃龉下的失手,没想到对方的恨有如是之深∶

「但┅┅理由呢?这家伙好歹是我朋友,你若要夺他性命,也得先经过我同意。」虽然经过妖狐一事的洗礼,法师觉得有重新考虑搭档的必要,然而情况危急,先保住这什麽也没讲清楚的混蛋性命再说。

「哈,朋友?」岱姬又是尖声笑了几下,彷佛在嘲笑稣亚的彷徨,

「你们果然都被这恶魔给骗了,我、你、还有这小姑娘┅┅所有的人都不相信┅┅」

她的脚步蹒跚,但指控的语调却历历,几乎要盖过不断斩下巨斧的雷电∶

「这个骨瘦如柴的男人,就是横行天下,杀人无数,全世界都恨不得剁之而後快的「魔剑」!」

轰隆,轰隆,巨大的焦雷分作四股,在稣亚周遭击成漩涡,首次感到站不稳,法师的瞳孔瞬间黯瘂。剑傲、岱姬、还有地狱般满地鲜血的景象,尽数从他无神的眼中消失,大雨扑面而来,惊人的讯息将他雕为塑像,稣亚不能思考,不能动作,只能选择静静呆视岱姬再无旁骛,愤然举高的复仇之手。

「你们全部给我让开!你,还有奶!小姑娘,奶再不让开┅┅我┅我打不过奶,就死在奶面前!」再不理稣亚如何,岱姬对上霜霜始终坚定的目光。说著当真反转勾刃,尖锐的金属因愤怒而颤动,已然划破岱姬黝黑的肌肤∶

「我数到三,你再不让开,就让我的鲜血┅┅替天叶的灵魂安葬罢┅┅」眼眶红了一圈,年迈的母亲已然崩溃,数十年的怨恨,长久的执念在雨中融化洛ug,淌下岱姬细长的颈。

「大娘!」

霜霜的面色温柔,那不是自私的劝阻,任谁都能从那双紫眸中,感受到将心比心的伤痛,

「就算杀了李哥哥,奶的儿子也再不会回来了┅┅」她再一次下拜,眼眶亦漫上鲜红;

「但大娘若放下这段仇恨,他却能够重生┅┅重生在宽恕里,重生在一景一物里,重生每一个新的生命里┅┅还有大娘的心中。你明白麽?大娘┅┅」

雨丝如刃,一刀刀划进剑傲大血泛滥的伤口,霜霜的眼睛彷佛也被雨刀舐过,酸涩的泪腺穿不透层层雨幕,少女无法确定那是否眼泪,或许是血泪。泪水与大雨牵连,呼唤北风引来思念的精灵,岱姬蓦然一惊,她觉得那风像拥抱,像她那薄命儿子的拥抱,自後颈到充满杀意的手腕,轻柔的彷佛在耳语∶母亲,放手罢!

「天叶!」

岱姬回首,急切地想要抓住那一刻的重逢,即使只是短短数秒。却发现身後的雨幕穿透了意识,渴望的母亲向前伸手,抓到的却不是形体,而是四面八方涌来的细语∶

「多桑,我被烫伤了,好痛!吉桑他都笨手笨脚的啦,越弄越痛┅┅」

「妈,我想要一柄剑,像爸作出来的那种又高、又强的剑┅┅」

「你很烦耶!老妈,不过就是教训几个不听话的邻居,有什麽好大惊小怪的?」

「奶这女人可不可以不要管我?这次我一定要走,奶总不能一辈子管著我罢?这是我自己选择的未来,就算我死了,也不干奶的事┅┅」

「母亲┅┅我想活著见我母亲┅┅」

「天叶┅┅」

锵哴一声,短剑终於落地,没入大雨的包裹里,狂掩而来的浪潮将之淹没,也将岱姬的哭声淹没。霜霜整个人软倒下来,目光却不敢离开岱姬,像一下子老了数十岁,决堤的哭声是这样苍凉,断断续续,似在控诉,又似在询问。她素来对一切有生命的事物关心,此时不禁大感恻然。在雨洼中爬行,想要前去安慰伤心的母亲,却被那特殊的叫喊吓退了脚步∶

「呜啊――!」

跪地的她瞪大眼睛,惊蛰的雷电、风雨的帷幕全被那挥动的手给推开,等到众人惊觉妇人的身影远去,天地间早已只剩那长远、悲怆的叹息。

「岱姬,奶要去那里?」

比起死去的人,三郎更关心还活著的存在。急切的脚步踩破雨洼,女忍者竟似成了聋子,几声叫唤无用,担心的丈夫只得循著眼泪,与岱姬一同消逝在大雨的另一方。

啪答几声,短剑的震动止息。

四下寂然,风雨毫无阻碍地占领剑傲四周的空气,檐下的乌鸦再次抢破宁静,嘎嘎数声,盘桓在众人头不出口,只得以一双悲悯的目光,凝望这对多灾多难的男女。

「凌姑娘,没关系的┅┅」

正忙乱间,置於众人焦点的伤者却私毫没有同等的紧张,霜霜触穴的手被对方冰凉的掌压下,肺部因剧痛而抽动,却盖不掉笑容下的宁静致远∶

「你放心,咳,咳┅┅我这人和旁人不同┅┅身体里的肺太多,如果不坏掉几个的话,反而对身体有害┅┅」

面对这似曾相识的俏皮话,霜霜不禁愕然停下急救的手续,回忆刹地涌上心头。百感交集,颤抖的指节轻点他额头,轻怒薄嗔染上苍唇∶

「你这人也真是不乖,人的肺都一般多,那有肺多肺少的,快别跟我开玩笑了┅┅」

一句对白,将两人的记忆同时带向云渡山的初邂逅,那浪漫谈不上,愉快也未必的相逢,然而四目交投那刹那,双方都顿了一下,随即默契十足地笑了起来。由於肺部受伤,剑傲没笑几下便剧痛难耐,压住胸口倒回霜霜怀中,虽然再笑不出声来,唇角的那抹微笑却已然不同。

这世界是如此奇妙,有些人一辈子在尘世擦肩,却不曾正眼相瞧;但总有那麽两个人,因为一点风吹叶落的偶然,在茫茫人海中寻著那片灯火阑珊。霜霜望著他,不自觉地双臂收紧,好像要珍惜一缕即将消逝的轻烟,将未完的对白补充,这回语调深远的多∶

「人家真的很担心你┅┅」

束紧的怀抱代替不了体内澎湃的情绪,霎那间,千言万语涌出心脏,涌出胸口,涌出现在与未来,涌遍两人身上每一道血液,每一股热流。代替失去力量的剑傲,霜霜用尽灵魂的力量将他紧拥,再用馀力阖上眼睛,情绪化作滑落脸颊的成串水珠,扑面而来的雨滴又将之洗刷,那是泪腺的溃决,也是情感的溃决。

一般无力的阖上眼帘,剑傲倚在霜霜肩头,让淋得遍颊的雨水滑下,这是他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後一次,依著自主意识将自己完全交付一个人手中∶

「谢谢┅┅」

当初在云渡山上没有回答,如此简单的两字礼貌用语,或许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那意义有多麽深远,多麽千辛万苦。

「好了,别再说话了┅┅」似乎害怕某种情绪的决堤,稣亚飞快打断这幕,将剑傲残破的身躯夹手夺过,动作急切得惊人,他自己却似乎没发觉∶

「你快躺平,这般动来动去,血会流得更急,我找找看有没有什麽伤药,至少先┅┅」

话才讲到一半,稣亚便被迫停下翻找的动作,原因是手腕突地被那冰凉、颤抖的五指紧紧抓住。

「稣亚,不用了┅┅我说不用了,咳、咳┅┅已经┅┅已经来不及了┅┅」

声音越来越微弱,剑傲的嘴角勾起新月,血沫顺著断续的气狂涌,更衬得脸色惨白∶「那剑是透左胸而入,就算能够填住伤口,也阻止不了空气进入┅我能┅咳,能讲话,能活著┅全凭武学的真气,已经没必要了┅┅咳,咳,凌姑娘,稣亚小姐┅┅」从那不住抽的手掌,稣亚意识到那有多麽痛楚,足以将一个人的神经撕裂,这家伙的痛感神经显非常人,而他竟然忘了这点。

「你这个笨蛋!」即使知道无用,稣亚还是不顾拦阻地翻找起两用式长裙,企图从百宝箱似的袋中翻出可供治疗的物品∶

「你以为┅┅你以为可以随便丢两句话,连道歉也没有,交代也不清不楚,就想带著侮辱我的罪离开?┅┅你┅┅你┅┅你别闹了,奖金猎人公会要捉活的啊!」

「咳,也有┅死活不论的┅┅不是麽?我记得托尔商盟的告示就是┅┅」完全模糊焦点的笑话,剑傲连开眼皮的力气也失去。稣亚简直快疯了,因洛ug越濒临死亡,他就越是轻松愉快。

「你开什麽玩笑!」他跪下雨洼,双手端起他的面颊,若不是怜恤他重伤,法师定会揍他个饱∶

「我们订的契约,是互相为对方完成心愿,如今我替你救回了你的姑娘,那麽你呢?我的猎物要怎麽办?你以为可以抛下所有责任,就这麽选择轻松?你┅┅」

「对不起┅┅」

那知对方的回答却斗然扼住法师的骂词,剑傲笑著闭上眼睛,似乎再没意愿打开∶

「对不起┅┅是我骗了你┅┅」

「你┅┅你道什麽歉啊!」法师茫然起来,少女的放声大哭更让他心烦意乱∶「我讲这些话,不是要你道歉,我是┅我是┅┅总之┅┅该死,你不要道歉,你不准道歉┅┅」

从濡湿的睫毛里打开一丝眼线,那已是剑傲体力的最大限度,

「稣亚┅┅」声音微弱,字与字的间隔像是永远∶

「你┅┅在哭吗?」

「该死,谁会为你哭?」声音模糊不清,法师急急背过身子,麦色手臂胡乱一拭面颊,

「都是这雨,下得这麽大,淋得我满头满脸都湿了┅┅」

「那就好┅┅咳,因为你的声音┅┅有些哽咽┅┅」再次安心地阖上眼,剑傲的笑容轻如薄雨,淡若微风∶

「很抱歉┅┅我这没美感的┅┅咳,骷髅头┅┅就算咳死了┅┅咳,咳,连让人一洒同情之泪的资格┅┅都欠奉罢┅┅」

雨,似乎有收敛的迹象,雨丝风片,像母亲温柔的手,轻拂伤者安然阖上的眼帘。霜霜颤抖地打开手掌,才发觉从脖颈到裙裾已尽数为鲜血所染湿,而血流的源头却放下了始终紧抓的五指,掌背点落雨洼,似乎有什麽东西,从荡开的涟漪中,散了。

「李哥哥┅┅?」近乎哭声,霜霜的声音已然嘶哑,对方的重量在手中蓦然一沉,显已放弃最後挣扎。稣亚在少女的哽咽中抢上一步,发抖的手竟抓不住伤者的脉膊,从手臂抓到侧颈,再从侧颈到口鼻,稣亚索性直接探测生命跃动最强烈的心脏,双手死命交叠下压,不放弃任何一丝微弱的迹象。

「还有心跳┅┅」

感应两秒,心音总算回应稣亚的急切,松了一口气,法师这才发觉自己是如斯紧绷∶「只是很微弱,这笨蛋失血太多,又硬撑著讲话,导致咳血和遽烈咳嗽,他的肺部本来就已很脆弱,再加上剧痛和虚弱┅┅啧。」

「这位大哥,你们可有办法救救李哥哥?」霜霜强制拭乾泪水,转向身後的玉藻前,早已不管对方是谁,像是溺水的人紧抓一根稻草∶

「求求你们,想想办法!」

「恐怕没有办法┅┅」

依旧不敢放开付丧,玉藻前轻答∶

「如果仆没受伤,以妖狐的力量,倒是有点治愈能力,但是魂封加上卜巫,夺去仆太多的精神力,仆实在没办法┅┅」他低下了头,虽然恼剑傲擅自将付丧带走,然而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剑傲的死法又是这样令人触目惊心,任谁都难以忽视∶

「小姐若是醒著,就算不凭魂占资质,也该有些疗伤的阴阳术;然而为了救奶,小姐自己也在精神崩溃边缘,别说立时施法,就是将息个十天半月,仆都不知她是凶是吉┅┅」妖狐越说越是担忧,心神又转回怀中的女孩身上。

「大哥哥,你说你是李哥哥的朋友,求求你救救他好麽?」抬头望著始终背向的稣亚,霜霜试图做最後的努力。

「我是法师,不是祭司,西地法师通常缺少治愈能力,」稣亚的皇语闷闷的,霜霜可以看见他是紧抿著唇的∶「且况我是火象法师,火象专司破坏,我┅┅救不了他的。」

「怎麽会┅┅」

或许是错觉,雨水的冰冷让霜霜感到掌下的肉体逐渐失温,她急忙紧紧捏住,彷佛要凭藉这个动作,带回一个即将逝去的灵魂。本以为长梦後醒来就是愉悦的重逢,意识空间中的「她」是这麽跟她许诺的,如果梦醒的代价就是生离死别,那麽她宁可永远沉睡。霜霜呜咽地抱紧了无力的双肩。

众人正怔忡间,妖狐却忽地想到什麽似的,回头朝一直静立一旁,以恐惧与怜悯交杂的目光观望的镰鼬幼弟。

「对了┅┅」玉藻前瞪大眼睛,彷佛知道他的意思,小镰鼬竟怯懦地,一寸寸地挪近众人所在之处,先是向晕在妖狐怀中付丧呜呜叫了几声,明白自己无力救治,他颓丧地低下头来,改望向剑傲胸口那血如奔流的伤口。

「镰鼬一族的幼子┅┅能够疗伤!」妖狐跳了起来,对於这绝处逢生的发现大为兴奋∶

「族人,你让幼弟接近他,以舌舐伤药,无论多麽严重的外伤,他都有痊愈的力量┅┅」

「好极了,最好镰鼬一族都是笨蛋,或者跟你一样,都是不世出的天使。」白了玉藻前一眼,稣亚对他的天真浇以冷水∶

「就算镰鼬的幼弟再笨,也不会笨到会救一个绑架他的敌┅┅」

正摊手讽刺,稣亚到唇边的尖刻却蓦地尽数倒吞。只因他看见,镰鼬的幼弟纵然恐惧,颤抖的身躯仍是悄悄靠近了剑傲苍白的颊。小舌轻舐上头密布的鲜血,脸颊的擦伤刹时填补,连旧有的疤痕都洗刷殆尽,霜霜以双手遮脸,颤抖地看著镰鼬幼弟将红舌下移,然後,似桑田填补苍海,胸口重生的肌肤往血液簇拥的中心漫延。

「拔刀┅┅」

或许是看惯镰鼬幼弟疗伤的奇效,见他专心舔舐伤口的神情,玉藻前诳uㄕv霜霜下令。眼角犹挂泪痕,霜霜极快醒觉,双手奋力交握刀柄,好在她生来怪力,刀刃和血肉发出刺耳的挤兑声,少女猛然一站,岱月终是不甘愿地滑出伤口。

剑傲抽动一下,镰鼬的舌尖很快地代替武士刀覆盖创伤。霜霜屏息细听,伤者杂乱的呼吸竟有平复的迹象,在饶有节奏的风雨里,冰冷的空气重新滑入维系生命的肺腔,众人的呼吸却停止,随著舌尖下的伤口一同缩小,一同束紧,法师瞪大眼睛,这是他第二次见证这项奇迹。

小镰鼬最先仰天吐气,面对那片已然平坦无暇的胸口。却听病人呻吟一声,霜霜的目光呆然,眼睁睁地看著原先垂落水洼的五指微微地、索求搀扶似地抬高,还来不及触摸到自己的面颊,微笑已先一步温暖大雨淋漓的身躯。几乎是用抢的,她再次将那笑容一把夺回,然後就是响彻云霄,忘情而热情的欢呼。

「李哥哥!」

这欢呼的冲击果然不小,却见剑傲眼皮一抽,竟是悠悠转醒过来,睁眼就是霜霜盈满泪痕的眼眶,还来不及欣赏,距离就已拉近到失去视觉,只能感受到那片被泪水洗涤,冰凉而颤抖的面颊,还有那股发自心底深处的热烫。

「我┅┅似乎还活著?」

应该不用捏捏脸颊试探痛不痛了,他确信这热度是人间才有的专利。低头察看自己的淌著黄浆的伤口,举头再见小镰鼬那始终怯懦的脸庞,剑傲恍然大悟,细掌缓缓伸向那幼小的救命恩人。小镰鼬缩了一下,终是以大眼正视那大难不死的男人,低下头,任由那粗糙的掌抚过自己後颈。

「谢谢你┅┅小朋友┅┅」

苍白的唇泛笑,语气感激中有歉意,或许自己作事的方法终究有些偏差?被自己绑架的猎物所救,若是以往的他,定会毫不犹豫地将已无利用价值的人质当场干掉,以防对方循线追踪。然而或许是顾忌稣亚,又或许是这场大雨浸得他心软了,世间的因果是如此扑朔迷离,在他去细想之前,继欢呼而来的拥抱早将他的思虑全夺了去。

「我不准你这麽任性!」

激情过後,剑傲才发觉对方单薄的肩正在颤抖,他一呆,不敢去触碰那湿透的紫发∶

「你和┅┅你和爸爸┅┅你和爸爸、语师哥、小猴子┅┅还有好多好多师哥一样,对霜儿好,让霜儿喜欢之後┅┅就全都不负责任地跑掉了,抛下霜儿一个人┅┅我不许你这样!」她忽地举起手来,失血伤重的他根本来不及闪避,只得眼睁睁地看著那力如小犊的拳正中鼻梁,

「要是李哥哥以为一个人的生命,只需要对自己负责┅┅那麽我在魂封中挣扎是为了什麽?」

看著一丝鲜血淌下鼻孔,剑傲无力去擦,难得看他这副仓皇的模样,稣亚对大叔求助的眼神视若无睹,只是冷笑∶

「这可不关我的事,惹女孩子哭的男人,通常只有自己想办法。」

无法触碰霜霜,剑傲只得忍著胸痛,将细瘦的臂移向大雨中遗落的短剑,金黄的光芒有些刺眼,他先是用指尖轻点,然後才颤抖地拾起,宛如重拾一段生命,

「凌姑娘,」空下的一手将紧靠的霜霜悄悄推开,他像个孩子般捧起短剑,亲自按入少女染满血迹的掌中∶

「从今以後,我的尊严,我的真名,还有我这身性命┅┅全都交给了你,我的葬身之所,由奶来决定,这样好麽?」

她没有回答,只是粗鲁地抢过短剑,再将他好不容易拉远的距离重新抱拢∶「┅┅君子一言?」

他笑了,没想到同样的承诺,如今却角色颠倒。「快马一鞭┅┅」他在她耳畔低语回应著。

线┅┅已经缠上来、甩也甩不开了。

「很抱歉,我们┅┅得先走了。」

正沉溺於眼前的一幕,稣亚却被妖狐温雅的声音吓得一呆,转头看去,玉藻前已重新抱起晕迷的付丧,金色长发束起,整了整散乱的桂衣,朝众人一鞠躬∶

「小姐的精神受损不小,得找个幽静的地方好好安养,先生似乎也需要休息,就不多叨扰了。」

「你不让她和我们一起麽?」霜霜对这突然的决定显然有些讶异,毕竟救命恩深,她对付丧已生感激之情∶

「这麽多人一起疗伤,也总有个照顾,要是遇到什麽危险┅┅」

「不了,多谢小姐好意,」飞快打断霜霜的邀请,妖炙ug急於逃脱这是非之地∶

「这点小事,仆自有办法护得付丧殿周全。至於镰鼬幼弟,仆就带走了,只消将他放在镰鼬族人能够感应的范围内,镰鼬的家长自可寻著他,」

牵起小镰鼬的手,妖狐退了一步,「多劳各位关心,就此告辞了。」连话也不愿多说,忧心忡忡的忠仆几乎是掉头就走。

稣亚一呆,下意识地拦住雪女主仆∶「等一下,你们要┅┅」那知还未碰到妖狐,玉藻前却刻意与法师擦肩而过,他听见耳际传来低语∶

「半月之後,日出之时,东北方溪堤畔相见,有要事相告。」还未及反应,妖怪的身法惊人,转瞬间已紧拥著怀中宝物,绝尘於黑暗中。

「哼,这麽猴急。不论那个种族都一样,男人一但碰上了女人┅┅」

默记著刚才的约定,稣亚凝望妖狐和雪女离去的远方,从鼻深处哼了口冷气,不自在地转过身来,想避开那过多的情绪。那知才回头,便见到剑傲和霜霜已然有说有笑的双影,稣亚於是附手又转回去∶

「啧,这里也有一对。」

晚风拂梁,绕过千顷寂然的残稻,法师轻挑那头几要落地的长发,素来踞傲的语气,似乎因为风雨的关系,传到远方时,竟似有些闷暗了。

「喂,搭档┅┅咳,太没礼貌了罢,小姐在此,你不过来一见麽?」

似乎遥见稣亚孤寂的身影,剑傲温和似孩子般的声音蓦地唤醒了他。似乎因为失血过多,回首只见他面色苍白,脸上的笑容却无限,双手摊开,像在欢迎他加入,完全把适才的悲苦绝望与曾经欺骗他的事实抛却脑後。稣亚不禁哑然,这家伙究竟是单纯的笨蛋,还是当真对人生豁达至此?

虽然馀怒未消,稣亚的脚却不自觉地动了。看也不看那微笑大叔一眼,他刻意将注意力集中霜霜,却见那死而复生的小姑娘亦是紧盯著自己;即使游历许多地方,奖金猎人的工作也让他遇人不菲,但那双紫色的眸却斗然让他跌入梦境,稣亚对自己的容貌算是自负至极,然而在这紫发紫眼面前,似乎再没有东西能自称美丽。

「这是我的搭档,这次能顺利救活奶,全靠他的埙uㄐa凌姑娘可要好好谢谢他。」剑傲轻轻笑道。

「我叫凌霜霜,霜雪的霜,多谢你埙uㄖ鹜缱a也很高兴认识你。」点头答礼,霜霜豪爽地捏住稣亚的掌心大力摇著,摇得法师一阵心悸。

「稣亚,奖金猎人,也是法师。」这少女实在可爱,稣亚也不禁放下扳紧的脸,简短介绍道。

「这大哥哥很有意思,会变成大姊姊,那天叫她变给你看,咳,奶定会喜欢的。」嘴角滞笑,想起当初见面的惨况,剑傲的心头再泛起一丝苦意。

「当真?」霜霜睁大眼睛,闪动的光芒道出现场见证的愿望。

「喔,这很简单啊,」一如往常,稣亚对这种事轻描淡写,长发一撩,竟似作出当初让剑傲惊悚莫名的前置动作。

「不,稣亚不要┅┅咳,我不是说现在┅┅」惊觉到人妖的意图,剑傲的肺伤又犯了,连串的咳嗽截断了他的阻止,不过就算他能把话讲完,对我行我素的稣亚恐怕也毫无效用∶

「住手┅┅」

「好厉害喔┅┅」

单手鼓掌,无视剑傲的窘状,霜霜展开笑靥,单纯为了眼前的奇景而开心,丝毫没有注意到对方化成的女子上身再次一丝不挂,剑傲在第一时间内迅速闭上眼睛,天哪,要是而今而後都要这麽旅行,他的死期只是早晚而已∶

「这法儿真好玩,要是霜儿也会,就可以和师哥们还有爸爸一块儿洗澡,也可以一起睡┅┅」她忽地噤声,想起物故人非,下面的假设便再也说不下去,半晌又是轻叹一声。

「这法儿你学不来的,这是┅┅神给我的天命。」

一手插腰,稣亚望著天际线,似乎在缅怀某段无法触及的记忆,无声无息地还回原状。

「真好,」霜霜笑了起来,毫无迟疑地回答∶

「那麽神一定是很疼爱稣亚姊,才会赋予奶这种全世界独一无二的能力了┅┅」

稣亚深吸一口气,似乎颇为讶异,琥珀色瞳孔扩了又缩,忽地瞪向还在地上装死的剑傲。

「我开始可以理解,你这混蛋为什麽这麽在乎她的原因了,」以耶语轻喃,稣亚仰头朝天∶

「这位小姐┅┅很特别。」

「这当然。」他轻笑,同样以耶语回道。

「你们在说什麽?」虽然稍微认识这语言,霜霜对於解意还是一窍不通,见两人笑得愉快,不禁侧头插口。

「没有什麽。」两个男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答道。

若是平常的霜霜,这类鬼鬼祟祟的对谈她定要追根究柢不可,却看她似有心事,突地转过身来,双眼凝视剑傲,一副慎重之至的模样∶

「对了,李哥哥,霜儿有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要和你说。」

「什┅┅什麽事?」很少见她这样严肃,剑傲吓得连忙正襟。

霜霜猛地站直了身躯,动作之快,差点让猝不及防的剑傲後脑著地,却见她神色认真,似乎在背诵早已准备的庄严台词∶

「霜儿睡著的时候,就一直在想,既然我和李哥哥在一起这麽久了,李哥哥对我很好,沿路照顾我,这次又救了霜儿的命,以後也有很长一段时间要在一起,所以我想┅┅」

「想┅┅想怎样?」虽然知道机率不大,剑傲的脑子还是无可抑止地导向那最世俗的答案,何况这位千金的想法往往出人意表,他感觉自己的面颊充血。

「所以我想┅┅既然这样,不如定个名份,这样可以互相照应,叫起来比较亲切┅┅」就在剑傲几乎要确定自己的想法时,却见霜霜忽地双膝下跪,笑嘻嘻地一拜而下∶

「乾爹在上,请受霜儿一拜!」

时间停滞三秒,剑傲才能将自己的骸骨从幻想世界中捡回,下颚已掉下来一半∶

「乾爹?」

「对啊,反正霜儿一时也找不到爸爸啦,李哥哥人温柔,见识又广,我再怎麽尊你为长都该不为过。就算那日和爸爸重逢,他也必不介意我认了个疼我的义父。」霜霜的表情毅然决然,带点兴奋的喜悦,爬起来拉紧了剑傲粗厚的手。

「等┅┅等一下,可我今年,咳,咳┅┅我今年十九岁零七月,你不过十六岁┅┅」或许因为过於冲击的缘故,剑傲的咳嗽又犯,牵动伤肺,苦得他在霜霜怀里弯下腰来∶

「世┅┅世间焉有相隔三岁不到的父女?」

「有什麽关系?乾爹拜得是感觉,李哥哥稳重负责,和爸爸的感觉一模一样,我不管这许多,总之从今以後,你就是我乾爹了,乾爹!」将剑傲的手亲缟ua拉到脸侧,霜霜轻轻吻了一下。

「凌、凌姑娘┅┅」忽略稣亚爆出的大笑,剑傲仍是试图做最後努力,胸口痛不能侧转,只得用眼神哀求。

「乾爹,要叫我『霜儿』,爸爸都是这麽叫我的。你以後叫我凌姑娘,我可不应。」那知哀求的话尚未说完,已被霜霜执拗的娇嗔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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