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1/2)

暗报随着这个愈加空旷的宫闱燃烧成灰。那把刻着“天下太平”的剑,就悬在他处理政务时触手可及的地方。萧玄谦望着那把剑时,常常想起谢怀玉将它交到自己手中的温度,他似乎在那剑身上留下过挥动的痕迹,用此斩杀了唯一有反扑之力的七皇子。

他的目光久久无法收回,直到喉咙灼痛、心口翻涌时,他才后知后觉地记起,那个为他举伞过雨幕、拔剑诛政敌的人,已经死去了四十七天。

那个人从他身边消失,像灰烬一样散去了。

启明六年,正月初五,雪。

在他们相遇的第十一年,他空缺了太久的生命,终于又被重新填满。萧玄谦在独自一人的诅咒中惊醒,很久才回过神,他怔怔地凝望着在怀里睡着的熟悉面容。

夕阳残照,光晕透过车窗,朦胧地映出一片很淡的昏沉光线。光线中漂浮着微尘,滚动的车外有风声、蹄声、马匹的嘶鸣,还有一份熟悉的呼吸、刻骨的气息陪伴着他。

萧玄谦想,我真是三生有幸。

他低下头,慢慢地贴了一下对方,在交错的呼吸中稳下情绪,心中难以抑制地泛起波涛,他想,我会一片一片、一点一点地把碎掉的镜子拼起来,即便割伤手指也无所谓,从此以后,我再也不要离开你。

作者有话要说:你是被病症和偏执一片一片摔碎的镜子,折射出天边而来满是裂隙的光。

第46章巧合

萧玄谦尚在路上,三道旨意便已接连不断地传往京都,继而发往天下。其中有些内容谢玟看过,有些没看过,也就不知道小皇帝真的将那把剑交给了他——不止是“天下太平”,还有真正能够摄政,能威胁到君权咽喉要道的无形之剑。

哪怕是他当初在朝中贵为太傅,可以辅弼君主、代管天下时,都没有受到皇权真正的低头和认可。而如今突发此事,朝野的风刮得越来越动荡怪异,近年来新入朝的臣子中,虽大多是受益于谢玟当年一力推行的科举,但终是第一次听到这个传奇人物的名字出现在圣旨上——还马上就要见到了。

而此刻,原本应该在明日抵达、由百官拜迎的天子车驾,却悄悄地停在了尘封故地之间。那个被无数人日思夜想辗转难眠地揣测、从“棺材”里爬出来的谢大人,才撩起车帘,从飘雪的洛都行至冰封的北国。

洛都处于中原地区,虽然冬日常雪,但消融得也不慢。而京都的寒气又深沉一分,冰层冻结、冰上常常可以拉过车马。沾了天子所在的光,这片四季分明的土地,才能既有寒冷温度的冷冽肃穆,又充斥着政治中心的庄重繁华。

萧玄谦扶着他下马车,谢玟立在他身旁,被小皇帝罩了一件雪白的大氅,他抬头望去,见到谢府的匾额明亮干净如故,风雪从檐外刮来,落在上面留下星星点点的水痕。

谢玟凝视了很久。他衣着整齐、精神也尚好,就是厚重的大氅一压,萧玄谦探知似的围了围他的肩,只凭手掌丈量,依然觉得他脆弱单薄。小皇帝顷刻有些低落,贴着他道:“我明日回紫微宫……”

他斟酌了一下语气,近似一种撒娇的暗示:“今日我陪老师用晚膳吧。”

谢玟看着牌匾不答,小皇帝呼吸的热气就过来荡着他的耳廓,不停地道:“老师……怀玉……谢太傅?”

谢玟反应过来,转头道:“你——”

他刚出口一个字,对方便凑过来要亲他,好在谢玟虽然让他磨得习惯了这种轻吻,但记得这是在外面,抬手屈指敲了他一下,抵住这小兔崽子不分场合不分时间的耳鬓厮磨,看着他不轻不重地道:“这么快就给我恢复原职?不是你处心积虑把我挪去当太史令的时候了,你让我编写史书,究竟是想看我写出个什么话来呢?”

谢玟说完便上前去,周遭的侍卫早已率先撕下了封条,他抬手推门,大门吱呀着散向两边,槛下蒙着一层薄薄的灰。

启朝的官制之中,太傅并非虚衔、也不是远离政治中心的荣誉称号,而确确实实能够在主少之时代管天下、成为实际掌权人的位置。只不过“谢太傅”这三个字,他已很久没听过了,似乎在百官、在所有人眼中,他的第一顺位称呼仍旧是“帝师”,就算他左迁太史令,也依旧如此。

萧玄谦跟随他进入谢府。

这座尘封了许久的府邸宅院,并不见当年栽满了花草的绮丽芬芳。那些花草皆枯死,残雪厚冰冻结了小湖,只有一棵谢玟亲手栽种、沉进泥土中生根发芽的树木仍旧鲜活,它的枝叶繁茂至极,像汲取了这个庭院里所有的生命力般,那样顽强。

谢玟看了它一会儿,无声地说了句什么,然后在萧玄谦的陪同下一路打开屋室,行经过整个谢府,他那股翻涌而起的念旧才慢慢平息下来。

谢玟抬手从书案上残余的纸上翻了翻,突然望见下面几页上不属于自己的字迹,他抬眼看了看萧玄谦:“你来过这儿?”

萧玄谦——他脑子不是很够用,被问了一句,才迟钝地在脑子里翻出相应的记忆,并且感同身受地急了起来,啪地一下按住了谢玟的手。

谢玟看着他,稍微蹙起眉。

萧玄谦被这视线一看,按着他手的动作慢慢松懈了,他的喉结动了动:“……不是我写的。”谢玟道:“写得什么,咒我不得好死吗?”他深知那时候对方是个什么德行。

萧玄谦:“怎么可能?我……”

猝不及防下,谢玟倏地抽出那几张布满了小皇帝字迹的纸,他从头看了两行,一边看一边绕过桌案,走到对方面前:“不要着急,并没什么内容。”

全是他的名字。

可谢怀玉这三个字,对方也写得并不工整,纸张尾部染着一点猩红的血迹。

谢玟在心中叹了口气,将这见证对方狼狈的“证据”交还给他。萧玄谦却没有接过,而是握住他的手,一下把谢怀玉拉进怀里,埋在他肩头狠狠地吸了一口,低声道:“想笑吗?”

“不想笑,”谢玟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我没要惩罚你,是你自己在惩罚自己,我只是在求生,无论是三年前离开京都,还是上一次求你放过我、离开紫微宫,都是如此。我比任何人都不想看到你伤心。”

萧玄谦猛地抬头盯着他,谢玟才发觉自己最后一句话有点出格,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他掩饰地轻咳了一声,对方却凑过来:“再说一次。”

谢玟:“不要。”

“再说一次……”小皇帝抱住他,不依不饶地贴过来,抬手轻轻扳过谢玟躲闪的脸。

谢玟:“我不要说。”

然后就看见对方那双乌黑的眼睛赤诚又清澈地看着他,杂糅着渴望被压抑的委屈。

“老师。”他顿了顿,还是没说得出第三次请求,而是覆盖上去、亲了亲对方的唇,小狗一样舔他的唇瓣。

谢玟被磨得受不了,下唇让他又舔又咬,含得水润泛红,他无可奈何,只能重复了一遍那句话,又道:“好了,你脑子里装得都是什么,快点放开我。”

小皇帝松下臂弯,却还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盯视着那点被咬红的唇,他望着谢玟垂下眼帘时密密的睫羽,还有对方纤瘦白皙的脖颈——再深的地方被衣衫覆盖住了。

他想,要把老师养得身体好一些、再好一些,不然一用力就碰坏了怎么办?

————

谢玟归来之后,小公主暂时养在他府上,原因洋洋洒洒列了十七八条,但归根到底只有一个:萧玄谦能藉由这个借口,时时来探望他。

谢府重新修葺之后,几乎与数年前的模样一般无三。从天子回朝的第三日起,拜访之人络绎不绝,邀请的宴会请帖堆叠如山,只是拜访邀请一概婉拒,成车的礼物怎么拉过来、就是怎么拉回去的。

谢玟仍旧不曾露面,他虽收回了太傅的金印紫绶,但那盒子还未打开,原样放在那里。萧玄谦特意将许多事关朝野大事的公文放给他看,又没让谢玟上朝——皇帝恨不得他能多休息一番,至少要身强体健、闲得从头上长出一朵花来。

谢玟没长出花来,但他也没为难自己。今时不同往日,他看这些公文并没多费心,既不是夺嫡之时凶险可怖、步步为营之时,也没有萧玄谦如狼似虎、恨不得把他拆吃入腹的盯视,谢大人虽然确实在了解这些朝堂之事,但日子却过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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