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六回 历劫(2/2)

“你,”川谷一时间哑然,哭笑不得起来。

甘遂一边净手,一边瓮瓮道:“子苓师兄,这酒可是我挖出来的,你可不能和我抢酒喝,那就太没脸没皮了。”

子苓皱了皱鼻尖,冷哼一声:“行,我不跟你抢酒喝,让你敞开了和,你也就是两杯倒。”他回首,只见落葵捻着腰间的缨络,有些走神儿,旋即笑道:“丫头,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喝那么多酒有伤风化,你就别喝了啊。”

落葵登时回过神来,又好气又好笑的抿了抿唇,从地上提起酒坛惯了过去,却被子苓稳稳接住,揭开坛口轻轻一嗅,登时酒香四溢,令人沉醉。

一晃万年过去,原本空落落的庭前,种上了数株四季花草,那是玉京天尊有次去天宫,从白微帝姬的百花坳中带回的苗子,落葵爱惜不已,悉数种了下去,细心养护,从那日后,她倚在窗下,叹海棠挑在春日里,如晓天明霞,与朝日争辉;观夏荷婉转,暗送幽香;赏金桂迎秋,香风阵阵,冬日里随着几场雪下,百花早早姿容不在,倒是红梅开的极盛,似胭脂点点,在漫天雪中铺开。

春日里,庭前的海棠花开的极为热闹,深红浅粉的在庭前扯出一片片蔚为壮观的云霞,阵阵甜香氤氲在空气中,微风轻拂,透窗而入。拜入玉京天尊门下这三万年里,落葵终于触到了修成神君的瓶颈,可她在这个坎上徘徊了数百年之久,终是突破未果。

大片的红光充斥在屋内的每个角落,隐隐有些轻微的爆破声传出,落葵端坐在蒲团之上,被一团团漂浮不定的红雾笼罩着,整个人扭曲成一个诡异的姿势,而她额上那只朱雀鲜红的愈发妖异,从眼眸中沁出成串儿的血滴。

这一日晚膳间,饭菜刚刚端上桌,甘遂便急匆匆闯进了天枢宫,与苏叶帝君切切数语后,他二人便带着神魂灯同上玉京山,随后,落葵挪进玉京山玄冰洞里闭关,玉京山禁制全开,更是从天枢宫里借了数十名侍卫,戒备比平日里更加森严起来,而玉京天尊座下三位弟子再无平日里的嬉笑模样,皆是加了十二分的小心没日没夜的守在山口往来巡查,旋即寥寥数语在天宫传开,说是朱雀族帝姬落葵强行突破神君瓶颈未果,导致神魂重伤,险些魂飞魄散,茵陈哭哭啼啼的去找苏叶帝君时,苏叶帝君只是抚了抚她的头,笑着告诉她,落葵是伤了神魂,但是福大命大造化大,睡上数年便会无事,说不好还反倒会是她修成神君的机缘所在,茵陈这才松下一口气,安心的找泽兰说笑去了。

五年后,落葵安然出关,虽仍困在神君瓶颈中,但神魂中红光大作,修为隐隐又上了一层,离突破已是不远了。

斗转星移,一晃便是流年飞逝,五百年时间过去,广丹五百年前种在百花坳里的那株海棠花长得极好,枝桠间的花盏密密匝匝,娇俏可爱,他整日里没事便靠在树下,摆上两盏清酒,自己喝上一盏,在树下洒上一盏,时不时和着风声喃喃数语,抚着树干长叹一声。

白微帝姬立在不远处,缓缓道:“紫苑养的很好,再有数年就能脱困而出了。”

广丹深施一礼,笑道:“紫苑能好的这么快,还得多谢姑姑的成全和苏叶帝君的丹药。”

白微帝姬摇摇头,叹道:“你们兄弟几人的性子,真是随了你们的父君,各个都在情字上看不开,你在我这一困就是五百年,而自打那姑娘没了之后,老六在玉清宫关了五百年,你们父君命苦,怎么生下你们几个不成器的。”

广丹抚了抚那海棠树,笑道:“当年父君因泽兰的生母身故而辍朝百年,如今我与老六在情劫中一困数百年,这便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了。”他侧目瞧见白微帝姬作势要打他,旋即远远逃开,正色道:“劳姑姑照看紫苑了,我去瞧瞧老六,没他帮忙,我下次天劫可要渡不过去了。”

玉清宫原本是诸位皇子宫殿里最为正经的,入目除了烛台,桌椅之类的必备摆设,剩下的就是一层层摞起来,几乎摞到梁上的书卷,再没有旁的多余装饰,商枝曾说过,进了这玉清宫,他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气喘的大了,把那些书卷给吹了下来,再砸着自己。

而此刻的玉清宫里,却凌乱的无处下脚,也没人敢进来收拾,只见扔了满地的纸,白花花的如堆起千层雪,而四面墙上悬着的众多画像,皆画的是同一个姑娘的一颦一笑。

广丹小心翼翼的躲开这千层雪走到桌案前,不由的长吁一声,缓缓抽出空青手中的笔,皮笑肉不笑:“老六,你的画工可长进不少,几乎能与老四相较一二了,老四平生心愿是画遍三界美景,莫非你也要穷尽一生只画一人么。”

空青一双眸子赤红,布满血丝,脸颊已清瘦的凹陷了下去,他抬眼望着广丹同样清瘦的脸庞,哑着嗓子道:“二哥,你还有株海棠可以做个念想,时时守着,我却什么都没有了,我怕我不画,会忘了她的样子。”

广丹眸光一暗,缓缓叹道:“是,推己及人我也不该怪你。”

空青手中攥着一团纸,愈攥愈紧,直到手心中渗出细细密密的汗来,浸透了纸团,方才喃喃道:“若她能有来世,我尚可一盼。”他抬眼望着广丹:“可她什么都没留下,就好像从未出现过,好像这一切都只是我做了一场梦。”

风从窗棂袭过,卷起地上的画像窸窸窣窣扑向角落,殿内一时间只余下风声,呼吸声和灯烛若有若无的噼啪声,良久,广丹咬着下唇斟酌道:“其实这话我本不该在此时说,可眼下也唯有你能帮二哥了。”他顿了一顿:“紫苑怕是快要醒过来了,大概就在这数年间罢,你不能再关在玉清宫里安心作画了,你得随我去百花坳守着,助二哥一臂之力。”

“好。”空青勉力牵出一抹笑,眸色却愈发暗淡:“二哥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是我的得偿所愿,可未必是她的,”广丹的指尖在灯烛上来回绕着,那灯芯摇曳,舔上他的手,他一笑,笑中说不清楚是苦还是甜,他自己清楚的记得,她走时叮嘱自己一定要放她去轮回,不要念着她,不要耽搁她去追先离开的那个人。广丹唇角噙着笑,有道不尽的落寞:“她是为救我而死,可醒来一定会怨恨我,怨恨我彻底断了她和那个人的来生相见,但我情愿她怨恨我,也不愿她将我忘了。”

空青怔怔望着那画像上的姑娘,一时默然,自己连这样的机会都不曾有过,连令她忘记自己的机会都不曾有过。

广丹拍了拍他的肩头,叹道:“凡人都说成仙好,其实是各有各的苦,凡人苦的是生老病死,生怕难享天年,而神仙苦的是绝情禁欲,生怕遇上情劫动了仙根,最后落得个灰飞烟灭,做凡人虽说只有短短数十载,可无尽的轮回下来,活的都是不一样的生生世世,可做神仙有什么趣,生生世世都是亘古不变的同一个活法儿。”

空青微微一叹:“就是因为这个,当年你才执意下界历劫的。”

“是,万幸我遇上了她,这个凡劫才没有白历。”广丹抬眼望着他:“说起来,你这也算是历劫了罢。”

空青嗤的一笑,笑中有苦涩溢了出来:“咱们俩历劫历的自苦,也连累的苏叶帝君五百年来日日朝会,他可没少抱怨罢。”

“可不是么,上回帝君还叫着口苦,从白微姑姑那讨去了不少百花蜜,说是回去压压苦味儿。”广丹笑道。

他的眸光落在四围的画像上,旋即拿起桌案上的一张纸细细端详下来,那眉眼那脸庞,竟有种莫名的熟悉,心间划过一丝白芒,他脱口而出:“这姑娘,这姑娘我像是在哪见过。”

空青一把握住广丹的肩头,颤声道:“二哥,你在哪里见过,我去找过司命,他说她已经灰飞烟灭了,彻底断了轮回之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