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八章(2/2)

他身姿若竹,举手投足之间兹有一番贵气,温吞的声线带着奇异的韵律,不疾不徐。

“你这样通身气派,真叫人不敢相信你从前是个马夫,”她凑上前闻他身上的味道,好半晌才捏着手指不情不愿的承认:“连阉人身上的那股臭味也闻不到,真是奇了。”

这青州王从前是禁廷里的内侍,也是官宦人家的后代,因父辈犯了重罪被赐宫刑,成了禁廷内一名阉奴。

起初他在被分去刷恭桶,后来不知怎么扒上了总管太监,被分到孝纯皇后宫中,被她另眼相看。

孝纯皇后还是妃子时,便是赢危母亲最大的敌人,陈宴身为阉奴还一副清高样,赢危还没成为冷宫的老鼠前,找到机会就要欺辱他,以此为乐。

他喜欢跑马,上马时不爱踩着矮凳,便让陈宴给他当脚蹬子,彼时赢危事高高在上的龙子凤孙,陈宴便是跪在尘土里,任贵人踩着脊背被踏进泥里的一粒沙。

但他确实有几分手段,靠上了孝纯皇后这颗大树后,听说他专替主人做些铲除异己的脏活,又或是做了孝纯皇后的入幕之宾。

老皇帝越发昏聩的那几年,竟任由他一个阉奴当了兵马都统,趁着天下大乱时立下赫赫战功,成了赢朝开国以来都从未有过的异姓王。

赢危死了,他都活的好好地,当他慈悲知名远扬的青州王。

大抵这人真有几分本事,是天赐的王侯良相的种子,将贫瘠荒凉的青州治理的十分富庶,大开商路发展贸易,金银财宝如流水一般涌进青州,又以一人之力使青州免受战火波及。

“女郎想杀我?”他问道。

女郎捧着他伤痕满布的手,那都是他还不能被称为人时,被踩进尘土里刮,又或是养马时伤的。

他顺从的将指尖藏着的刀片放进她掌心,女郎顺势拍拍他的脑袋,夸他:“真乖,我不仅舍不得杀你,还要送你一场富贵呢。”

“虽然你狼心狗肺,不仅助楼应钟取道青州奇袭皇城,还派出杀手要置我于死地,是个背主的阉奴,理当碎尸万段拿去喂狗。”

“但我不能杀你,不仅不杀你,我还要助你。”

帝后争斗不休,青州王一向仁慈为民,赢危被杀时他冷眼旁观,是因为青州王认为他暴虐无常,不配为天下之主。

派出杀手要置小春于死地,是因为他认为妖女魅上惑主,人人得而诛之。

他一介阉奴,倒成了手持利剑,审判他人功过的圣父了。

小春却知道,他与孝纯皇后那些往事并不是无的放矢。

陈宴恨孝纯皇后,自然也见不得妄图成为孝纯皇后第二的她,同样是泥地里打过滚的人,她若仅仅凭着一张脸就能搅得天下大乱,不择手段走到今天的陈宴又成了什么。

青州王望着灯下女郎那张芙蓉面,在心里默默惋惜他派出的刺客没能将她杀了,今日见了她,陈宴心知自己绝无可能再对她下手了。

他托着女郎无暇的双手,理智短暂地战胜了情感,劝她:“皇帝与皇后两虎相争,今日你断我一臂,明日我便废你一枚棋子,朝堂上局势混乱,天下太平不过数月,女郎如何忍心看着纷争再起。”

“皇后已经有孕,女郎如何能冷眼看着他们夫妻相残。”

闻言女郎古怪的笑了:“孝纯皇后弄权时可想过会民不聊生?老皇帝耳目闭塞一味享乐时,可想过猪狗一般的百姓?你像畜生一样苟活于宫闱中时,怎不去问问他们?”

“我能猪狗不如的苟活到现在,别人怎么就不行了?”

青州王默然,面前的人胸中充斥着仇恨和愤怒,这愤怒如岩浆般滚滚流出,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寸土不存。

她早已经疯了,青州王想。

楼应钟不该留她的性命,他留下的不是一个活着的女人,而是一柄沾满了剧毒的利刃,她将会张牙舞爪、毫不留情地刺穿每一个试图掌控她之人的胸膛。

*

青州王并未多做停留,伤情稍好一些,便带着手下离去。

秋叶飘落时,皇后分娩在即,女郎终于踏上回皇城的路途。

她精简车架,留下了大部分宫人,不同于来时的浩浩荡荡,行装简便的出发了。

皇帝送来的那只鹦哥儿倒是被带着一起回宫,纯金打造的鸟笼被挂在车檐的一角上,晃晃悠悠的,毛色鲜亮的鸟儿张着嘴不知疲倦的喊着:“小春、小春。”